几次去杭州,都不凑巧,未能造访六和塔。去秋,在浙江大学参加培训之暇,一个周末的午后,信步登上了心仪已久的六和塔。   杭州有三座名塔,曰六和塔、雷峰塔、保俶塔。鲁迅曾有名文─《论雷峰塔的倒掉》,真正的雷峰塔仅存遗址,现在的雷峰塔是建于二○○一年的伪文物,倒是六和塔、保俶塔还残存历史的风霜。   国庆节后登临六和塔,虽然错过了观赏钱塘大潮的最佳时机,毕竟少了一分“黄金周”的喧嚣与拥挤,相反,却多了一分平常日的闲散与从容。六和塔位于钱塘江北岸,月轮山南麓,北去西子湖不远。通过“六和听涛”的入口,沿阶而上,拐过弯去,一座千年古塔兀立于山水之间,伟岸挺拔,雄峙干云,雍容大度,气魄非凡。   六和塔高五十九点八九米,外看十三层,塔内只有七层。《西游记》里常说的“七级浮屠”,指的就是七层宝塔。从塔内拾级而上,凭栏远眺,滔滔东去的钱塘江与横跨南北的钱塘江大桥,构成了一座保障杭州高速发展的十字架或立交桥。宋代诗人董嗣杲置身塔顶,仰观俯察,面对无垠时空,曾发出历史的浩叹:“阑槛倚云汉,身疑出上方。乾坤一指顾,吴越两消亡。海接空江白,山分落日黄。伍胥遗恨在,秋草隔沙长。”(《登六和塔》)另一位宋人何宋英,集中强调古塔的山水地理与吴越人文,他如同历史深处走来的歌者:“吴国山迎越国山,江流吴越两山间。两山相对各无语,江自奔波山自间。风帆烟棹知多少,东去西来何日了。江潮淘尽古今人,只有青山长不老。”(《六和塔》)一群中老年组成的外国旅游团兴致勃勃登上了六和塔。螺旋阶梯,攀缘登顶,是要体力的。面对浩茫的钱塘江、蓊郁的月轮山,大自然是无须翻译的,但要理解这千年古塔的东方神韵,是否如同国人游览巴黎圣母院与凡尔赛王宫?六和塔景区,人文荟萃,胜景如云,不仅可以远眺浩荡江水,如虹长桥,片片风帆,苍翠青山,还可以聆听阵阵天风,声声塔铃,辚辚市声。即便来自客乡异域,一样不虚此行。   六和塔建于公元九七○年,当时杭州为吴越国西府,塔基原址系吴越王钱弘俶(后称钱俶)的南果园。钱弘俶舍园建塔原为镇压江潮。原塔于北宋宣和三年(一一二一年)毁于兵火,保存下来的砖筑塔身是南宋绍兴二十三年(一一五三年)重建的。通常认为,六和塔的名称取义佛教“六和敬”(即“戒和同修,见和同解,身和同住,利和同均,口和无争,意和同悦”)。又有一说,六和塔又名六合塔,取“天地四方”(东西南北天地)之意。   游览文物古迹,导游总会编出一堆离奇的故事与传说。六和塔也有一个“六和镇江”的典故。古时钱塘江里有一条性情暴躁的龙王,经常兴风作浪,淹没农田,或打翻渔船,人民怨声载道。渔民的儿子六和挺身而出,发誓效仿精卫填海,用石头填满钱塘江,不让龙王危害人间。六和扔了七七四十九天石头,终于降伏了龙王。后人为纪念六和,在月轮山上修建了这座宝塔,并以六和的名字命名。不知杨子荣的土匪黑话“宝塔镇河妖”,是否来源于此。   六和塔的传说,并非都是导游的虚构,有些传说在这里已经物化。塔身北侧,有三尊石雕,其一是“钱王射潮”。传说吴越王钱鏐治理杭州,江边海塘边修边塌,钱王认定系江中潮神作怪,决定镇伏潮神。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生日,钱王在江边部署万名弓箭手,潮水高涨之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射死了潮神,修好了海塘。为纪念此一壮举,人们把塘称做“钱塘”,江也成了“钱塘江”。   笔者近期撰写“水浒随笔”,也是此次六和塔一游的动力之一。因为六和塔另外两则典故,都来自《水浒传》。一是“智深圆寂”,说的是花和尚鲁智深随宋江南征方腊,驻扎在六和塔。一天夜里,忽听战鼓雷响,鲁智深提起禅杖迅速冲出禅房。和尚告诉他,这声音不是战鼓响,而是钱塘潮信,鲁智深恍然大悟,记起师父智真长老赠送他的偈语:“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于是焚香沐浴,坐在法堂禅椅上。等到宋江来到,他已闭目圆寂了。   再是“武松出家”。鲁智深圆寂之后,宋江等人看望失去一臂的武松,要其随军回京接受朝廷封赏,武松对宋江说:“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已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宋江再三劝说,武松都不动摇,宋江只得“任从你心”了。武松自此在开化寺出家,后至八十善终。不过,史称六和塔在宣和三年(一说宣和五年)因遭兵燹已被焚毁,直到南宋才得以重建。而宋江等人南征方腊结束于宣和五年九月,鲁智深、武松与六和塔的因缘从何说起?   传说只是传说,六和塔的确受过皇帝的青睐。清高宗弘历曾经六巡此塔。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一),弘历首次登临六和塔,雅兴大发,竟然为每层题写匾额,曰“初地坚固”、“二谛俱融”、“三明净域”、“四天宝纲”、“五云扶盖”、“六鳌负戴”、“七宝庄严”。其实,在六和塔景区,乾隆皇帝的遗址相当丰富,不仅有他题写的“净宇江天”牌坊(原件已毁,现为刘海粟所题),塔身西侧的“乾隆诗碑”至今留存,北侧的“六和碑亭”里还矗立“乾隆御碑”,镌刻乾隆御笔《开化寺六和塔记》。   在现代史上,六和塔下还举行过一次旷世新锐的集体婚礼。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六日,三对走红影坛的上海明星:赵丹与叶露茜,唐纳与蓝苹,顾而已与杜小娟,在六和塔下举行集体婚礼,取“六”位新人、百年好“合”之义。介绍人是郑君里、李清,证婚人是沈钧儒。沈先生当场赋诗为贺:“塔影潮声共证盟,英雄儿女此时情。愿书词组为君祝,山样同坚海样深。”然而,三对夫妇后来都告婚变,时人戏称“六和塔下六不和”。当年在古塔之下参加婚礼的当事人,在时代洪流中经历了异样的人生。   古塔无语,物是人非。只有青山依旧,江水长流。(作者:安立志) sealnews02

梁山的众好汉都以不近女色为荣,留下过剩的精力,喝酒吃肉,打人杀人。像戴宗向罗真人说起李逵的好处时,就提到一条,说李逵“并无淫欲邪心”而大加赞扬。李逵对女性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李逵见宋江到东京和李师师吃酒,就好生气愤,大闹了一场。   梁山泊上的众好汉,如果也像现在一样建立人事档案的话,在婚姻状况一栏中填未婚的为数不少。不少好汉奉行独身主义,像鲁智深、武松、李逵、晁盖、公孙胜、吴用等人。   不单是梁山上,书中其他好汉也是如此。像开卷时提到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也只有一个六旬以上的老母而并无妻子。王进按说年岁也已不小,而且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地位不低,收入也高,从书中描写看王进也是相貌堂堂,做事也稳重有礼,绝不至于娶不上媳妇。再如晁盖,宋江都称他哥哥,又可以认刘唐当外甥,肯定少说也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又是东溪村的村长,家境也颇富有,竟也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都说古时候注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习俗,但《水浒传》中并未见到这句话对好汉们的影响。   据说古时候人常早婚早育,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子。但《水浒传》中好多人物并不是这样:像书中提到林冲时,已是三十四五的年纪,林冲后来在休书上提到:“自蒙泰山错受,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也就说,林冲三十二岁左右才和林娘子结婚,在现在来看也可以称为晚婚了。又像玉麒麟卢俊义,是北京大名府有名的财主,长相也是气宇轩昂。但书中说卢俊义年方三十二岁,贾氏嫁给他五载,也就是卢俊义二十七岁时方才成婚。虽然比林冲早了些,但也超过了我国现行婚姻法的法定年龄许多,也属于晚婚。如果说以上两人是练武之人,为了练武而这样,那潘金莲总不是练武之人吧?也到了二十二岁才配给武大。家里的使女丫头,留到这样大才婚配,也有点儿奇怪的。   我觉得,这是古时候禁欲思想的集中体现。古代影响我国最深的儒道释三教,都有禁欲思想的成分。而且所禁的首要的就是“淫欲”,所谓“万恶淫为首”。古人,尤其是练武之人,更对终身不娶的童子之身有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就算是在新派金庸武侠小说中,也说张三丰一生未曾婚娶,这纯阳无极功就练得炉火纯青。乔峰不去正眼瞧一下马夫人,也算是英雄特色之一。《水浒传》中常流露出对“处男”的敬慕之情,比如书中用“相貌堂堂强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来形容这些处男。旧体书包括《水浒传》中常引用这样一首据说是吕洞宾写的诗句:“二八佳人体如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催君骨髓枯。”就是这个意思。古人,尤其是练武修道之人,以不近女色为第一要旨,所以在书中常形容一些反面人物,如蒋门神等,一说就是:“近因酒色所迷,淘虚了身子。”又如武松在蜈蚣岭杀王道人,当时武松并不知道王道人所搂的妇人是抢来的,只是因为王道人是出家人却搂着个妇人,单凭这一点就认定王道人是个奸徒,就动了杀心。   这“万恶淫为首”不但江湖上这样认为,好像连佛门也是这样。鲁智深在五台山喝酒吃肉,大闹禅堂,后来又杀人放火,但智真长老却说他有佛性,比其他不喝酒吃肉的众僧都有前途,可以成正果。这绝不是因为赵员外送了礼的缘故,而是智真长老见智深虽然吃些酒肉,杀 / 江湖夜雨品水浒江湖夜雨品水浒 / 人打人,却并无“淫欲”之念,仅此一点,就可以“一俊遮百丑”。像潘巧云的奸夫和尚裴如海也是犯戒,但犯的是“淫戒”,虽然以现在的观念来看,对社会的危害性不高,但在当时却成了人人痛恨的贼秃。像写王庆时,王庆的经历其实和武松、林冲等很相似,如中途和人比棒得胜、受冤后杀死管牢狱的牢头,等等。唯一不同的就是王庆有段风流韵事,曾经勾搭了童贯的义女娇秀。那回书叫做“王庆因奸吃官司”,王庆和童娇秀本是你情我愿,但在施耐庵眼中,因奸吃官司,比杀人吃官司丢脸多了,这是作为王庆的一桩丑事来描写的。其实淫比杀更可恶的这种思想一直到近代在中国还是颇有市场的,比如解放前,美军大兵打死了中国的一名黄包车车夫,虽然说是人命关天,却远不如后来美军一名士兵强奸北大女学生沈崇的事件更激起国人的愤怒。   所以正是有这种风气,梁山的众好汉都以不近女色为荣,留下过剩的精力,喝酒吃肉,打人杀人。像戴宗向罗真人说起李逵的好处时,就提到一条,说李逵“并无淫欲邪心”而大加赞扬。李逵对女性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李逵见宋江到东京和李师师吃酒,就好生气愤,大闹了一场。后来认为宋江抢了人家女儿,勃然大怒。一贯信服“宋哥哥”的他居然抡了大斧要砍宋江,且看李逵所说:   我当初敬你是个不贪色欲的好汉,你原来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你不要赖,早早把女儿送还老刘,倒有个商量。你若不把女儿还他时,我早做早杀了你,晚做晚杀了你。   李逵心中,贪了色欲就绝不是好汉了,所以宋江在心中的形象轰然倒塌。李逵对此也是身体力行,在《水浒全传》第九十三回“李逵梦闹天池”中,李逵梦见:   老儿扶李逵上面坐了,满满地筛一碗酒,双手捧过来道:“蒙将军救了女儿,满饮此盏。”……只见先前啼哭的老婆子,领了一个年少女子,上前叉手,双双地道了个万福。婆子便道:“……如不弃丑陋,情愿把小女配与将军。”李逵听了这句话,跳将起来道:“这样腌歪货!却才可是我要谋你的女儿,杀了这几个撮鸟?快夹了鸟嘴,不要放那鸟屁!”只一脚,把桌子踢翻,跑出门来。   李逵对于人家一番好意却像是受了侮辱一般。这件事虽说是在梦里,但也充分说明了李逵嫉女如仇的性格。   其实不单单梁山好汉,旧时好多所谓的“高人”都是独身的。中外皆然。像古代日本围棋中的有些高手,西方科学史上的好多人如牛顿、康德、卡文迪什、诺贝尔等都是终身未娶,不知道这些高人是太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还是像修道者一样以不近女色自律。   当然这个思想在古时候就有人不信,清代著名的才子李渔在他那篇有名的情色小说《玉蒲团》中就驳斥了这种禁欲思想。   单说人生在世朝朝劳苦事事愁烦,没有一毫受用处,还亏那太古之世开天辟地的圣人制一件男女交媾之情,与人息息劳苦解解愁烦,不至十分憔悴。照拘儒说来,妇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据达者看来,人生在世若没有这件东西,只怕头发还早白几年,寿还略少几岁。不信单看世间的和尚,有几人四五十岁头发不白的?有几人七八十岁肉身不倒的?或者说和尚虽然出家一般也有去路,或偷妇人或狎徒弟,也与俗人一般不能保元固本,所以没寿。这等,请看京里的太监,不但不偷妇人、不狎徒弟,连那偷妇人、狎徒弟的器械都没有了,论理就该少嫩一生,活活几百岁才是。为何面上的皱纹比别人多些?头上的白发比别人早些?名为公公实像婆婆。京师之内,只有挂长寿匾额的平人,没有起百岁牌坊的内相。   现代人恐怕赞成李渔的多,赞成施耐庵思想的越来越少。所以对于《水浒传》中的禁欲主义,现在的人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本文摘自《江湖夜雨品水浒》,石继航 著,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sealnews02